文/王冬

　　来源：锌刻度（beefix）

　　如果能重来，俞敏洪一定会选择闭上自己的嘴巴。

　　在这个性别话题格外敏感的年代，这位新东方教育集团董事长“女性的堕落导致国家堕落”的论证逻辑，让他成了众矢之的，深陷网络舆论指责旋涡，数日不曾停息。

　　值此新东方在线港交所上市聆讯关键时刻，俞敏洪的口无遮拦，将给其带来何种影响目前尚不能完全判断，但可以肯定的是，俞敏洪多年苦心经营的“留学教父”人设，就此正式完全崩塌。

　　或许，对俞敏洪而言，这种惊人之语纯属平常，只是想不到这次玩脱了——事实上，这家成立25年的英语培训机构，口才好、会忽悠，善于公开演讲，以及煽动情绪，多年来都是新东方及其门徒最强大的武器，也因此走出罗永浩、李笑来、徐小平等诸多网红。

　　“但从李笑来，到罗永浩，再到俞敏洪，其人设的迅速崩塌都在说明，新东方这个最强大武器如今已失效。”

　　11月21日，一位资深互联网观察人士对锌刻度（ID：beefix）记者如是感叹，在俞敏洪之前，“比特币首富”李笑来因肆无忌惮割韭菜成为人人喊打的骗子，“中国乔布斯”罗永浩的锤子科技危如累卵，除了与媒体打嘴仗，还面临供应商“欠钱不还”起诉及无法掩饰的内部危机。

　　1、跌下神坛这一年

新东方股价走势图

早期俞敏洪

　　时间回到2017年11月，李笑来、罗永浩、俞敏洪，都还是万人追随的网红。

　　这个月，罗永浩拿到成都政府和当地国企10亿元融资后，在成都召开了规模盛大的秋季发布会，正式发布锤子旗下首款坚果Pro2全面屏手机，多家自媒体的评测不吝送上夸张评语：“最值得购买的全面屏手机”。

　　这个月，比特币即将突破1万美元高价，李笑来带着SBTC（超级比特币）站台亮相，声称要在第 498888 个区块高度对比特币实施分叉——彼时作为比特币中国首富，身家近70亿元的李笑来的站台被大批粉丝看好跟进。

　　新东方股价则迅速一路攀升，即将迎来每股108美元的高点。俞敏洪本人在“年度清单”中总结自己，称2017年努力做了很多有意义的事情，比如为中国教育建言献策，为创新创业添砖加瓦，为大学生、中学生进行了40场左右的各类主题演讲。

　　诸多文章在介绍三个人时，都难以避免加上一句——出自（来自）新东方的网红。很少有人想到，彼时炙手可热的新东方三代网红，将在此后一年中不约而同迅速跌落神坛。

　　首先跌落的是李笑来。伴随币圈熊市来临，SBTC发行后高开低走，价格呈直线下跌，每天蒸发近5亿元，几个月之内缩水99%。此后币圈另一位大佬陈伟星，曝光李笑来“五宗罪”，两者开始了长达数月口水之争。

　　最大打击来自今年7月3日——掀起行业震荡的割韭菜录音曝光。几天后，李笑来被迫从区块链基金的“国家队”雄岸基金离职。两个月后，在微博宣布退出区块链。此时的李笑来，已成为“原罪”代名词，遭到众多投资者的唾弃和谩骂，彻底从神坛跌落。

　　相比李笑来割韭菜“原罪”，罗永浩跌落神坛则多了几分无奈，甚至几分同情——先是TNT频频跳票，子弹短信昙花一现；锤子手机愈发小众化，2018年350万手机销量成不可实现梦想；

　　接着是成都分公司倒闭传言，好不容易在2018年秋季发布会上发布了旅行箱等周边产品，媒体又爆料锤子即将裁员60%，甚至发不出工资；酷派也雪上加霜，起诉锤子拖欠450多万元货款。

　　在这个危机四伏的2018年中，罗永浩的理想流产了，网民的情怀淡去了，其实都可以归为一个词：锤子没钱。

　　有钱的俞敏洪，日子并非表面那么风光。在2018年前10个月中，他累计减持新东方约60万股。而新东方净利润却一路下滑，根据2019财年第一季度（6月1日-8月31日）财报，其净利润1.23亿美元，同比下滑22.2%——净利润数字不仅低于去年同期的1.58亿美元，也低于2015年、2016年同期。

　　资本市场上，新东方从108美元市值/股，大幅暴跌至目前52.88美元/股。其市值也从高点时的170多亿美元，缩水至目前84亿美元，9个月市值蒸发近90亿美元。

　　2、满嘴跑火车的三个网红

俞敏洪、罗永浩、李笑来百度搜索指数对比

　　相比股价下跌和利润下滑，真正让俞敏洪跌下神坛的，还是他在这一年中，在多个公开场合言论的偏激——对外界而言，至今很难理解戴着眼镜、外表文质彬彬、以“留学教父”自居的俞敏洪，为何屡屡有惊人之语。

　　比如，今年5月，他直指北大今天在衰退，中国大学教育和国际教育目前还处于失败阶段。他表示“国内互联网公司都是利用人们的低级趣味，不管是拼多多、阿里巴巴还是腾讯”，“80、90、00后年轻人契约精神缺乏、道德沦丧、法规概念极其薄弱。” 以及“华为芯片一半以上专利都来自美国”。

　　“俞敏洪的满嘴跑火车，如果是不过脑子的胡言乱语，那说明他难当精英；如果经过深思熟虑的缜密思考，那就更是有损精英。”一位评论人士称。

　　某种程度上看，这些惊人言论，让俞敏洪备受关注——锌刻度记者从百度指数查询结果显示，11月20日，俞敏洪搜索指数从过去一年整体日均值不到4000，猛涨到超过13万，创造个人历史最高纪录。而过去一年中，他每一次的惊人言论后，搜索指数都短暂大幅波动。

　　相比俞敏洪、罗永浩，李笑来在大众网民心中的知名度稍低，但这并不妨碍他的口无遮拦，以及在百度搜索指数上短暂超过另外两人，

　　在那段长达50分钟的录音中，李笑来脏话连篇，称“币圈都是傻逼，成功就是能忽悠傻x。”

　　不过，李笑来最大优点是，他并不忌讳自己从神坛上跌下来：“公开场合不说脏话，恰恰是因为礼貌。我从来都知道，我自己就是个傻x”。

　　罗永浩的忽悠标签更持久，更难抹去，网民很容易就能罗列出一条条那些年罗永浩说过的大话：““如果低于2500，我是你孙子”； 

　　“锤子至少是成像品质全球第二的手机”；“做成魅族那样，我就带全家一起跳楼！” “未来收购必定衰败的苹果手机”……

　　“客观来说，如果手机成功了，甚至如果不做手机，他面临的非议应该不会像今天这么大。”11月下旬，自称罗永浩忠实粉丝的“阿良”对锌刻度记者说，老罗还在新东方时，他就因为老罗语录而喜欢上了罗永浩。

　　“但不得不承认的是，这些年来，罗永浩还没有完成从网红到企业家的完全转变，甚至连锤子手机发布会，都基本上就成为了他的个人脱口秀。”阿良说。

　　“但这就是我们喜欢罗永浩的原因，就是我们喜欢的罗永浩。不是吗？”他说。

　　其实很大程度上，新东方“语不惊人死不休”风格早就一脉相承，新东方三驾马车之一的徐小平，2017年年初就曾公开表示，创业者最重要的是忽悠力： “我在新东方就是一个‘大忽悠’，我就想，有谁能把我给忽悠倒了，那他肯定是个了不起的人，所以要看他能不能以他的创业热情、创业故事打动我”——相比罗永浩与李笑来，徐小平的忽悠显得清新脱俗了许多。

　　3、新东方改变的人生

老罗怒砸西门子冰箱

　　回头看去，无论是李笑来、罗永浩，还是徐小平，他们的口无遮拦，其实都和一个人的经历息息相关。

　　那就是俞敏洪。

　　功成名就后，俞敏洪出版过一本演讲集，书名是《挺立在孤独、失败与屈辱的废墟上》，其中有一幅自己办公室里放大的、挂在墙上的照片：在一片长着荒草的田地上，立着两间已无人居住、摇摇欲坠的破瓦房。

　　那是俞敏洪在江苏江阴农村的老家。1962年出生的他拍下这张照片，希望永远记住过去，记住生命中那段孤独、贫穷与屈辱的日子——后来，有媒体评论称，这是俞敏洪无法逃脱的“内心出身自卑”。

　　三年高考，英语从33分涨至95分，最终以超分数线7分的成绩如愿进入北大。1985年从北京大学学习期满毕业后，俞敏洪留校任教。在老婆多次骂他窝囊废之后，1993年，俞敏洪离开了北大，正式创办了新东方学校。

　　差不多在俞敏洪被老婆骂“窝囊废”的1991年，在东北吉林省延边州，比俞敏洪小10岁的罗永浩从延边州排名第一的重点中学——延边二中辍学了，开始倒卖二手书、在韩国销售壮阳药和一些不具名的保健品。

　　此前与罗永浩经常一起打群架的李笑来则读了下去，还考上了长春大学会计专业，后来又回到了老家延吉，为长春车站招商，拿到了2万块提成后卖电脑配件，据称倒腾出来了几百万，后来又因为父亲的一场大病耗光了积蓄。

　　另一边，在那个互联网并不发达的年份，俞敏洪出现在了中国几乎所有省份的重点大学中，1993年到2000年，新东方学生人数从3500人次发展到了25万人次，增加了70倍。

　　这个时期，罗永浩和李笑来都还在人海里浮沉，但此前的人生经历已经让他们的忽悠能力得到了初步锻炼和展现。

　　2000年，在卖过羊肉串、二手书和电脑配件之后，罗永浩听说新东方教英语能年薪百万，于是给俞敏洪写了求职信，在求职信上的教学经验一栏填上了一句话：教过后来被国家明令禁止的传销课，半年。

　　在罗永浩心里，讲传销课实际上跟老俞（俞敏洪）的路数差不多，都是绝望中寻找希望。

　　公认的是，俞敏洪是“励志演讲大腕”——童年忍饥挨饿，高考三次进入北大，大学患上传染病停学一年，大学求偶被拒等等遭遇，都成了某种信手拈来的激励哲学，被广泛运用在了新东方的课堂上。

　　台下的大学生欢呼着，让俞敏洪成了第一代网红，也催生了一个神奇的群体——新东方老师。

　　强悍的、会忽悠口才基本成了新东方老师标配。一个流传颇广的说法是，新东方第一次面试内容包括5分钟讲段子能力。

　　新东方老师备课时，会把整节课要说的话一字字写下来，一遍遍练习，甚至把别人的段子、遭遇和伤感故事的主角，全换成自己，再讲一遍，而主角，通常都是不同版本的俞敏洪。

　　在当时的新东方教师九条招聘标准里，上过传销课的罗永浩符合七条。三次试讲之后，罗永浩新东方谋到了职位，他叫来了发小李笑来：“以你的口才，在新东方挣大钱肯定没问题！”

　　从此，新东方多了两个优秀的讲师，中国多了两个影响行业的网红。

　　4、无法抹去的烙印

俞敏洪、徐小平、王强，新东方曾经的三驾马车，如今只剩俞敏洪一驾马车

　　在新东方期间，罗永浩和李笑来发挥起了东北青年的特长，一位讲段子，一位写书。

　　罗永浩的“彪悍的人生，不需要解释 ”等段子，被学生传到网上，有了轰动一时的“老罗语录”。

　　而李笑来开始自己出英语教材书，卖自己的产品，还在网上将自己的“语录”与新东方创始人俞敏洪、英特尔前CEO安迪•格鲁夫的名言放在了一起。

　　两个东北青年就明白，在新东方，他俩绝对能靠一张嘴就把钱站着给赚了。李笑来后来回忆说，这是他“有幸学到的最重要的能力”。

　　他写道：我在新东方能够如鱼得水，全仰仗着这个能力——其实根本不是“英语能力”。

　　谁也没想到，新东方的这种风格，会在十几年后成为中国互联网和科技圈，最时髦的产品推广策略。无论是罗永浩，还是贾跃亭，更多新的创业者，不约而同的都采用了这种策略。

　　2006年，罗永浩与俞敏洪闹翻，离开了新东方，直言新东方制造了一个一群理想主义者创业的美好形象，但实际是个100%的纯商业机构。

　　而俞敏洪也在罗永浩的嘴里沦为“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没有原则的人之一”。

　　离开新东方后，罗永浩创办了牛博网，和小时候喜欢打群架一样，他盯着那些让他不满意的人和事——在西门子北京总部前，他抡起铁锤砸烂了三台冰箱。

　　彼时的他，更加个性张扬、率性而为，享受着上千万粉丝的欢呼，如同他在《长谈》中提到的“快意恩仇，然后想说啥说啥，想骂谁骂谁”。

　　就在罗永浩砸冰箱和口水仗时，李笑来以每枚1美元的低价，拥有了六位数的比特币，摇身一变成为了中国的比特币首富。

　　俞敏洪的新东方，则在2013年初向外宣布将关闭近20个教学中心，4个月内裁员近1500人。俞敏洪为此开掉了执行总裁陈向东，开始了“宁可在改革的路上死掉，也不愿死在原来成功的基因里。”

　　接下来的故事，就比较熟悉了。

　　罗永浩后来创办了以情怀为主的锤子科技，靠自己的口才和段子，培养了大批锤粉，第一场“相声大会”直播累计观看274万人次，开创了中国科技类活动累计观看直播人次最高，和在线观看直播人数最高两项纪录。

　　他还从大忽悠贾跃亭那里借到了1个亿，向京东拿到了数亿的预付款，创造了一个京东内部的“罗永浩条款”—— “品途商业评论”在一篇文章中披露称，刘强东看完下属有关锤子想提前支取预付款汇报后，对老罗产生了好奇，就请他吃过一顿饭。随后京东在内部宣布“预付款在一定额度内可以让事业群负责人自己审批，不需要上报刘强东”。

　　李笑来也取得了巨大成功，通过比特币首富名头(尽管谁也没真正证实过)，开始一场场名气变现的天才营销之路：在知乎Live上做讲座，赚了一笔钱；在得到专栏鼓吹财富自由概念，变现几百万乃至几千万元；此后"比特币首富"还建立了收费群，有人说他自己曾吹嘘，从收费群里得到的直接收入就高达2000万；又为各种币站台亮相，盈利以亿计……

　　所以，有人说，锤子能活到现在，老罗这张嘴可能得占一大半功劳。而李笑来的模式本质，也不过是套取智商税，去骗那些甘愿上当的小白。

　　事实上，不仅是罗永浩、李笑来，唐宁、胡敏、陈向东、包凡一、刘畅、李哲、印建坤、马薇薇等从诸多从新东方出走的人均无法否认，他们的性格、技能、处事风格上，已经永远地有了新东方，或者说俞敏洪的烙印。

　　只是，随着新东方最后一位网红员工——以上课跳艳舞而出名的周思成离开之后，俞敏洪这位新东方精神的奠基者，眼看他起高楼，眼看他宴宾客，自己却再难以找到当年罗永浩、李笑来这样的门面人物，迫不得已只好自己频频出击。

　　或许，这才是俞敏洪最近几年来，频频口无遮拦的真正原因?